手头有两本书,都是写大学的或与大学有关的。一本是台湾历史学家黄进兴著《哈佛琐记》(笔名吴咏慧),一本是美国学者孙康宜著《耶鲁潜学集》。读后浸沉于一种新鲜而辽远的人文氛围里,恍如自己也曾游历似的。
在人的一生里,不管持何观点,“大学”总是一个令人幽思不尽的话题。不上大学可以成为作家、艺术家、企业家、政治家,殊难成为一代学者。正如黄先生在其题记中所道:“人无法选择自然的故乡,但人可以选择心灵的故乡。”学者的心灵故乡往往便是曾经得到学术滋润和人生启迪的母校,“大学情结”永远是一个挥抹不去的记忆。
哈佛——已经完全成为一个品牌矗立在世界人文学术之巅,众所周知,美国的七位总统出身其门,全美500多家大企业的总裁近一半出身哈佛,美国作为世界头号经济强国,哈佛的作用与功能由此可见一斑。但《哈佛琐记》并未津津乐道于这些表面的辉煌,它着力描述的是一个以“崇尚学术为本”的哈佛学者群和一些鲜为人知的轶闻趣事,其文笔特点正如作者在其《前言》中所道的“不是什么严谨的学理,而是一些琐碎的记忆。”在其随笔式的描述中,生发“哲人之怒”的大师里克尔、冬天仍穿着单薄衬衫的“哲学祭洒”罗尔斯教授、长像与圣诞老人一样祥和可爱的汉学专家史华慈教授等等,作者不仅详述自己与其交往、聆听教诲之类细枝末节,对其学术特点、研究方法、学理内涵等都采用漫话形式予以绍介,使人在赏读了一个个生动有趣的故事后,兼受了些许学术的一鳞半爪。而对大多数学子来说枯涩艰辛的上课生涯,在黄先生笔下却成饶有兴味、收益多多的《哈佛的一天》。作为美国现存最古老的哈佛法学院、创办虽晚但名声远播的哈佛商学院,之所以成为“象征着威望与成就,是美国精锐的养成地”,完全在于哈佛创制了一套严格到几近惨烈的教学要求和“军校”式的训练方式上,让人恍然一知哈佛法学院之所以成为“世界第一大法学院”并执美国法学牛耳之真谛,也对美国成为世界头号经济大国在人才培养方面所投注的热情与期望,感慨良多。作者信手一挥“生花”之笔,14篇“琐记”触及哈佛的历史与现状、学者与学生、校内与校外等多个方面,读后确实对哈佛有了一个概观性的了解与体察。而作者不是单纯地为了写哈佛而写哈佛,他将哈佛作为心灵的故乡,全书是他心灵的记录,也是求知过程的见证,更是一段宝贵的文化史。黄先生以一种写小说的笔法,把学术及思想经验很生动的写出,使人感觉到生活即学问,学问即生活,哈佛的精神正如哈佛的校训一样:让柏拉图与你为友/让亚里士多德与你为友/更重要的,让真理与你为友。
《耶鲁潜学集》描述的则是另一间名牌大学——耶鲁大学。据作者在序言开篇所述:“这本《耶鲁潜学集》的编成,首先要感谢黄进兴博士的启发与鼓励。几年前读过他的《哈佛琐记》,对于他描写在哈佛6年的所见所闻,非常佩服……使我悟到一个写作秘诀——那就是,学术作品要以作家的写作精神来写、来思考、来创新。”虽则为作者谦逊之辞,但基本道出了《耶鲁潜学集》在写作方法上的特点,以及两本书共担的写作主旨:叙写心灵的历程,表达学术与心灵经验交融的人文追求。
如果说哈佛精神是“让真理与你为友”的话,那么耶鲁的精神就是“诗的精神”,一种对“人的言辞”的尊重与信仰。何谓“诗的精神”?作者在全书首篇《耶鲁诗人贺兰德》里一语道破:诗展现了人类心灵与外在世界的混合交融,人的行为即是言辞。言辞即是行为。实际上作者是在强调一种人文关怀,一种能够让人神思遨游并得到物我相融的境界。在作者看来,耶鲁便完全具备这种品格。所以,全书在前半部分“耶鲁生活:品味与学习”中,详细记叙了耶鲁诗人贺兰德(JohnHollander)、诺贝尔奖得主墨西哥诗人帕斯(occaviopdz)、中国英若诚、施蛰存、白先勇等作家学者在耶鲁的文化交流活动。流溢笔端的对各个活动细枝末节的叙述以及对各个人物的形貌、语言、举止的体察,既是作者女性心灵细腻入微所致,也是对“人的言辞”充分理解和尊重之故。而在全书后半部分,在分析不同的文学作品的时候,作者更是将作品分析、作者轶事、中西文化比较等方方面面,以叙述者“我”的心理体验主体式呈现。这不单纯是一种人文科学写作方法而已,而是一种精神体验,耶鲁在这里不单纯是一个地理空间,它完全是一种精神空间和氛围,是一种人文品格的象征。而《耶鲁潜学集》正是这种品格的现代实验,作者从不同角度、不同侧面以不同的形态来表达这种“耶鲁视野”和人文情怀。
不可否认的是,学者在追忆或讲述自己母校的时候,往往有主观或片面的地方,字里行间难免存有偏爱成分,但这种对母校的深挚之情很难用理性去推证。每个学者内心深处都存有一方秘密的精神泉源,不断支持他在现实世界里思考与生活,尤其在世事纷扰之际,回到自己的心灵世界滋养休息,以便重新出发。这也是一般人的心理逻辑——两千多年前的司马迁即道出了“人穷则反本”的心理奥妙。黄李二位先生的书,除了让我们感觉到了这一“心理共鸣”之外,更传达了域外那种令人神往的“大学气氛”。那就是——大学应该为每个受教者和施教者提供一个宽松良好的氛围,让每个人尝试着去表达自我,发现自我,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思考,去感受,去生活,提倡一种“特立独行”的品格。如果一味要用单一固定的模式去塑造学生,不能培植自主与思想的苗芽,那么大学的存在意义值得商榷,其末日随之而来。当然哈佛与耶鲁毕竟是两间美国大学,其社会机制与人文传统与我们终有不同,但两位作者是华人,写出的书也是给中国人看的。在娓娓而道外域的“心灵游历”之外,带给我们的还有含意深远的“人间关怀”。正如耶鲁著名的“嘉马地座椅”上镌刻的铭言“大学教育乃是一个社会的心脏”所昭示的一样,中国的大学教育应该是一个不待而言的话题。
《哈佛琐记》、《耶鲁潜学集》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